光暗
喻文州在后巷里七歪八拐，骂架声里混杂着烟味，一并飘来的还有街旁三五混混对着个乞丐的咒骂声。那杂碎安静任着拳打脚踢落在身上，尽可能蜷成一团，眼底残存几分无奈。喻文州统统充耳不闻，只是盘算着天气已经转凉，身上这件薄风衣估摸也就再能抵一阵子了。
破厂房里头才叫真热闹，方才一进去，李哥翘着二郎腿在正中的牌桌上招呼他来局。
老千出得叫一个光明正大，桌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李哥在整他，群起而攻之。
喻文州靠在牌椅上扯着笑心头暗骂老狐狸。
不过反正今儿来也就是让李哥消个气，要怎样也随他去了。
摸出盒烟和一卷钱拍在桌上，喻文州扭头就往回走。插在兜里头的手还在隐隐作痛，身后便传来指节叩着桌面的哒哒声。
“小喻啊，你既然考虑好了不愿跟我一道，李哥不怪你。”
“不过李哥也放心你不是什么乱嚼舌根子的人”
“毕竟大家都永远是这后巷的人。”
喻文州脚步一顿，还是绕出了厂房。
后巷的房子是不能回去了，倒也没什么值得挂念的东西。存款是全揣在身上，唯一有点难办的就是房子里那头金鱼。
由它自生自灭吧，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王杰希觉得自己点挺背的，买趟东西都能绕到打不到车的垃圾地方。
他掏出手机准备叫方士谦来接他一趟，等待接通的片刻猛地扬手扣紧夹住自己皮夹的手。
手法不错，看样子得是个惯犯。
路灯挺暗的，不过聊胜于无，王杰希能瞅着那小偷正抄着块东西挥来。
别吧，偷个东西还带家伙。
拜本能的躲闪所赐，板砖在身后不远处迸裂。
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倒是突然蹿出个人影扳着那小偷就招呼着揍。
看样子是被板砖不幸殃及，估计肚子里还憋着火。一看倒也是个练家子，揍人是哪痛偏生往哪。
“喂？王杰希，说话啊？”
…看戏给看忘了。王杰希一句没事匆匆撂下电话，对头方士谦只想骂人。
“行了，差不多。我报警？”凑近看了几眼，王杰希才招呼着停手。
“别报警。”
喻文州甩甩手，火是泄了，手这么玩儿估计是得废。 他还是自认为和那些小混混，和李哥那种游走在违法乱纪边缘的人不同的，至少还有点底线。
突然又觉得挺好笑的，后巷出来的，还不都是一个模子。
那怎么办呢，他想。
无论他如何努力，光与暗总是如影随形。
“手怎么？”
“他兜里还揣着板砖呢，可能折了吧。”
含糊应付几句喻文州就想溜，不料王杰希哪是个好应付的，硬是要扯着他去医院。
不过喻文州妥协的原因还是王杰希说付医药费。
“手是早就折的吧。”瞅着打得无比厚重的石膏王杰希缓缓开口。
喻文州一挑眉毛，“哟，看出来了？”
检查的时候王杰希就瞅见他身上挺多伤的，新旧都有。
他突然想起碰见喻文州那地儿是哪了。
“王杰希…外科医生…。”用残存的完好右手把玩着名片，喻文州饶有兴趣打量着王杰希，“敢情你这医药费报销还有回扣？”
“那你要怎么办，五五分成？”
“五五分成就不用了。就想问问王医生我这情况，能住院吗。”
医院的病床比自己破房子里的沙发好睡多了。
喻文州觉得有部分原因是王杰希出的医药费。
手是之前李哥找人揍的，特意没接上就是为了让李哥消气，不过今天看他那样子就懂了
这事要没完。
整天待在医院里无所事事的咸鱼生活的开始是医院特供食堂饭，不过晚上王杰希会带上保温桶过来陪喻文州坐会。
王爸爸的保温桶里有饭菜没油盐，有鱼汤没鱼肉。
不过喻文州也不挑嘴，乖巧地吃完还打了个饱嗝。
能挑吗，这可是出钱的金主爸爸。
“这病房你最多再住个两三天，最近住院人挺多的。”
王杰希接过保温桶盖好，顺手戳了下喻文州的石膏。
“你不是主治医师吗——？”
“你可以去问问警察叔叔能不能让你住监狱。”
喻文州翘起嘴角，衬着他白净的脸看上去还挺有几分花美男的架势。
“王医生，话说你这报销医药费给住病房的，是不是有什么图谋不轨啊。”
王杰希上下端详他一番，“图谋不轨你这只石膏手？”
喻文州轻晃脑袋，看上去还像真在思考王杰希图谋不轨他什么。
“图谋不轨……我的美色？也有可能哦。”
王杰希一愣，随即撑着脑袋笑起来，“你这么一说，没准还真是。”
“那后续服务是得给我提供个小房子金屋藏娇？”
王杰希现在简直是乐不可支，忙不迭着应该的应该的。
喻文州笑到鱼汤味都有点反上喉咙才停下，王杰希倒是收拾好表情老大一样坐在床旁边。
“真没房子住？”
“是啊，后巷那头不让住了。”
之前待在后巷那会，李哥人还是大方，钱从来不曾少他。不过现在…喻文州盘算着找个包吃包住的活儿，好歹养活养活自己。
听着后巷王杰希眉头微蹙，不过还是大概相信了他无家可归。
他低头给方士谦发了条消息，方士谦倒是热心，答应帮他问问。王杰希还没回话，那头又是唰唰俩消息。
——你给谁问的啊？你那些朋友我还不认识，不会是你什么新交的小男朋友吧？？
——还有上次到底打我电话干嘛？？？
王杰希没有回消息，站在医院走廊思考人生。
也不是人生，是喻文州。
帮着喻文州倒真不是没原因。
高中的时候王杰希谈过个男朋友，说不上爱，大概就出于种找到同类的惺惺相惜掺杂着对于恋爱的向往。
后来他家里突然出事，严重到辍学。没有道别过，王杰希再看见他的时候，就是在靠近后巷那块。
变化挺大的，差点没认出来。
整个人充斥着麻木的颓丧，没有半分希望。
谈不上愧疚，就是有点遗憾。
而王杰希能感觉到喻文州除了漠然，也在深渊中用力挣扎着。
圣母心泛滥吧。
倒是没料着喻文州不承情。
“我就随口那么一提——王医生还真是个好人啊。”喻文州看着王杰希转来的消息略感诧异。
“发好人卡还是算了吧。你不是没地儿住吗。”
“…你觉得我住的起？”喻文州戳着屏幕上干净整洁的房子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就先欠着吧，等你安顿好去你家找你。不着急。”
照着地址，喻文州在单身公寓前驻足。金属门把手灼地他指尖发烫，在拧开门锁的一刹那突然有了股奇妙的感觉。
我家。
不像后巷那间屋子根本没能有被自己支配的权利，这是我租的房子，可以光明正大道这是喻文州的家。
推门而入是窗明几净，陈设一应俱全，挺符合王杰希认真负责的人设的。
王医生，简直好人界典范。
那头招人的信息是多，难在各种对学历文凭的要求。
后巷那环境，能留下尚且就不错，读书是痴人说梦。
他被遗弃在后巷长大，李哥…是看他有胆子才留他下来，专门给他看场子。
当初李哥还没现在混得开，场子里闹事的不少。而喻文州顶着一身伤，愣是把地盘镇住了。
前几天李哥找他，就是想拉他入伙。
喻文州犹豫过，没有同意。
当然是因为还想要命。
他偶有想过万一真的死了，转念一想也没人会念叨他。
可是他不想再在后巷里无人问津地腐烂。
喻文州在第一附属医院附近——的工地找了份工作。
工资日结，不多。不过喻文州下工时还是坚持到医院旁提两份外卖溜到王医生值班室，在王医生没有预约的空当头对头分享着晚饭。
平淡无味，倒也充实。
久而久之医院里护士们都知道有个小帅哥整天给王医生送饭——试图勾搭无果的小护士们暗地里嘀咕着有情况。
王杰希不可置否。先前的确是出于同情，如今说
是完全没有别的想法，想必算自欺欺人。
不管怎么样，顺其自然。
再次站在后巷口的时候，喻文州的心里百感交集。
太阳给巷子渡了层金光，柔和了它的模样——虽然只是假象。喻文州走进去，头一个看见就是上次那个被打的乞丐。
“出事了？”
乞丐睨他一眼，自顾自摆弄着破碗里的零钱，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是啊。
等喻文州掏出把零钱搁碗里，他才悠悠开口。
“姓李的没被抓，不过窝给端了。”
喻文州紧攥着钥匙，他是怕一松手什么也没有了。
人总是抱有侥幸心理的。
在他开始逐渐适应步入正轨的生活并依赖着的时候，他不愿去想失去的可能性。无论是家，还是王医生，都是他正迎着光走的象征。
不过侥幸本来就是非分的请求。这风口浪尖上无论是谁捅出的事，明显是找好了替罪羊——谁叫他脱了队。
家里的门被踹坏了，东西也都狼藉散乱着。
喻文州把钱赔给不满的房东一个劲儿道歉，不过说什么房东也不愿意把房子继续租给他了。
他掏出手机，沉默着给王杰希发了条短信。
——我找了个晚班的收银工作，以后晚上就不过去吃饭了。
王杰希还在纠结着喻文州是真没空还是找个借口想撇清关系的当口，就没好去找他。得亏方士谦给他打了电话，委婉地问喻文州到底什么来头才反应怕得是出事了。
赶到公寓时里头住的已经是个隔壁学校的大学生，茫然地告诉他自己是前几天才搬来的。
——文州，今晚来我家一起吃个饭吧。
喻文州颇有些惋惜地想着，这可能是和王医生最后一次一起吃饭了。
倒是挺想念王医生的无油盐纯天然健康饭菜了。
他推着超市的购物车，眼神顺着挑选食材的王杰希飘忽。
王杰希还是深谙喻文州的喜好的，回家的路上特意给他打包了一份白切鸡，喻文州接过的瞬间怀疑自己脸笑得些许僵。
他跟着王杰希乘上电梯，下意识想或许王医生是知道了，又觉着要是知道了嫌麻烦还来不及，何必又招呼自己。
不管怎么说，吃完这顿饭，自己就得和王医生分道扬镳了。
王医生系着围裙的样子颇为养眼——喻文州胡思乱想着，帮忙把碗端上桌。
这回的饭菜倒是比在医院重口，不过少了往日交谈的轻松气氛的晚餐吃起来简直活受罪。喻文州放下筷子，起身寻思着该找个借口遁了。
“所以，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吗。”
对面的王杰希擦着嘴，认真看他。
…果然。
“不是都知道了吗。”
喻文州努力想弯起嘴角，又觉得这样得比哭都难看。
“我在等你说。”王杰希的声音喜怒不明。
“说？说什么？说王医生，我走投无路了你拉我一把吧，是这样说吗？”
太呛人了，话出口的瞬间喻文州发现自己这样想着，却没有停下。
应该是不能停下。
“杰希，我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你是个医生，你可以救死扶伤人人敬仰，可我是角落的垃圾，根本见不得光。”
“我只能说，感谢你的援助。不过很可惜你应该帮的是那些需要你的患者们。”
“不用再把你的医者仁心强加在我身上了，太浪费了。”
情绪失控的喻文州还是副温和模样，就算唇角的弧度下垂在每句话的字里行间。
“我给予的援助都建立在你愿意的基础上。如果在意，当初我就不会靠近你甚至帮你。”
“喻文州，你值得那些更美好的，而不是待在后巷里一辈子浑浑噩噩。更何况你已经在为此努力了不是吗？”
喻文州没有回应，只沉默着打量王杰希的家。
落地窗很大，太阳照进来的时候想必能亮堂整间屋子。
想必杰希就是在这样被阳光环绕的环境下坦荡着，然后成为自己心目中的光芒吧。
所以才要继续照亮别人。
“——杰希，我已经回了后巷。不需要努力的那里才是最适合我的。”
似乎少了喻文州的生活只是缺了可以偶尔唠嗑的对象以及值班后的盒饭——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
但到底少了什么王杰希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很。
他依然按部就班着，不过再也没有叫过喻文州点的外卖，再也没有路过喻文州曾经住过的公寓。
以失望为借口，遮掩被拒绝的爱意。
传来后巷出事的消息时已经深秋了。
违禁物品大量运出，罪行一件件披露。所有愚钝麻木的人才惊觉原来城市里存在这样的黑暗角落，然后无关痛痒地当做饭后谈资。
王杰希佯装不知，由着护士们在眼前八卦科普，偶尔瞟上几眼墙上的挂钟。
“没什么大问题，回去注意休息，三天后来复查。”
这是最后一床了。王杰希信步向着诊室，虚掩的门后有人撑着脑袋对着他笑，桌旁摆着两份盒饭。
一如既往。
“王医生好啊。”
注: 挺早的脑洞，医生王和混混（？）喻。不过鱼总崩了外加剧情全程坐火箭，是文笔不够把我想象的两个人勾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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